精神病院患者被病友打死：警方立案，醫院剛辦一年兩患者死亡

　　不到一分鐘時間，馮三千被病友崔某連續踢踹頭部造成重傷，后經搶救無效死亡。

馮三千 本文圖片均由澎湃新聞記者 陳雷柱 圖

　　事發地位于陜西省城固縣康寧精神病醫院(下簡稱“康寧醫院”)。10月2日下午3時許，該院病人馮三千在熟睡中遭到崔某暴力毆打，一名知情人士告訴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事發時崔某突然闖進馮三千的病房，將他從病床拖拽至地上連續踢踹頭部，等醫護人員趕到后，馮三千已不省人事，“崔某患有嚴重的被害妄想癥，有暴力傾向”。

　　馮三千的母親侯富春說，事發后馮三千被送到城固縣人民醫院，于10月3日下午經搶救無效死亡。該院出具的一份死亡證明顯示，馮三千的死亡原因為“特重型閉合性顱腦損傷并腦疝晚期形成”。

馮三千的母親在提及兒子時面露悲傷。

　　澎湃新聞查詢發現，康寧醫院于2018年2月11日注冊成立，但不到兩年間已有兩名病人非正常死亡。除馮三千外，2018年11月12日晚，該院病人張某在病房外臺階上摔傷，在搶救途中死亡。

　　侯富春說，馮三千自父親2018年初去世后開始出現精神異常，后被確診為精神分裂癥，于今年2月在康寧醫院住院治療，原計劃于4月13日出院，“但醫院要求繼續住院，一直拖到了現在，沒想到人就這么沒了”。

　　城固縣公安局一名工作人員10月16日告訴澎湃新聞，目前該局已對該案刑事立案，案件仍在偵辦當中。

康寧精神病醫院內的住院樓，事發地點在這座樓的二樓。

　　知情人稱事發過程不到一分鐘，被害人未反抗

　　馮三千死亡十多天后，在城固縣龍頭鎮龍頭村，仍有村民不時會提到他的名字。如果不是在醫院被病友打死，很多人幾乎將這個29歲患有精神分裂癥的小伙子遺忘了。

　　10月2日下午4時許，正在家中擇菜準備做晚飯的侯富春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開門后，一名男子告訴她，她的小兒子馮三千在醫院跟病人打架出事了，讓她趕緊去康寧醫院看看。

　　來人是康寧醫院的保安，侯富春心里納悶，兒子馮三千性格內向，即便發病也只是胡言亂語，沒有暴力傾向，從未和人打過架。但在保安不斷催促下，她沒有多問，兩人騎著一輛電動車往醫院去了。

　　侯富春沒有想到，等她趕到精神病院后，馮三千已躺在救護車里不省人事，她看到兒子臉上腫得厲害，卻怎么也叫不醒。侯富春沒了主意，她給侄女侯桂芝打了電話，讓侄女立刻前往城固縣人民醫院與她會合。

馮三千的診斷證明。

　　侯桂芝見到姑姑時，她正蹲坐在醫院角落里不住地哭，細問之下才知道表弟馮三千出事了。經診斷，馮三千被確診為特重型閉合性顱腦損傷并腦疝形成(晚期)、左側額顳頂部硬膜下血腫、繼發性腦干損傷、蛛網膜下腔出血等。

　　侯桂芝說，醫生告知他們，即便搶救過來，馮三千也可能成植物人，要求家屬決定是否進行開顱手術，親屬們電話商議后決定全力搶救馮三千；當晚7時左右，馮三千被推進手術室，“手術挺成功，但第二天早上人又不行了，經搶救后，到下午3點左右，醫院宣布死亡?！?/p>

崔某的母親至今不敢相信兒子去看病居然在醫院打死人。

　　侯富春說，兒子去世后，家屬們多次前往康寧精神病醫院，希望弄清楚馮三千被打死的前因后果。但院方只是口頭告知，事發當天下午3時許，醫院一名精神病人崔某闖進馮三千的病房對熟睡中的馮三千進行毆打，造成馮三千重傷。

　　“現場監控視頻，我們始終沒有見到?！?侯富春稱。

　　一位知情人士告訴澎湃新聞，當天下午，崔某從自己的病房走出來，沿著走廊緩步行走，到了馮三千所在的病房門口時，他好像突然受到什么刺激，快速沖進病房，將熟睡中的馮三千從病床上拖拽至地板，暴力踢踹其頭部。

　　“大概踹了20多腳，其間有病人上前阻攔但沒能成功，護士發現異常趕到病房時，馮三千大半個身體被托在地上，雙腳搭在床邊已經叫不醒了?！鄙鲜鲋槿耸糠Q，整個毆打過程僅持續了不到一分鐘，其間馮三千沒有任何反抗，“他那時正在睡覺，幾乎是在睡夢中被打至昏厥，算不上‘打架’”。

　　死者或因父親去世精神異常，兇手患病多年曾毆打家人

　　馮三千的大哥馮世柱告訴澎湃新聞，馮三千從小性格內向，聽話懂事，小時候因為家里貧困，初中畢業后，馮三千瞞著家人偷偷跑到深圳打工，“我們知道后，多次打電話勸他回家，但他說想掙點錢給家里減輕負擔，一個月后，他寄回來800元錢，父母拿著信封哭了好久?！?/p>

　　馮世柱說，他家是當地貧困戶，父親靠賣菜一個人撐起整個家，把兄弟二人拉扯大。父親年輕時，每天天沒亮就拉著架子車步行一個多小時，到縣城去賣菜，天黑以后才回來。

　　馮三千上初中時，一次父親賣完菜回家時，在路上被一輛摩托車撞飛，摔倒在稻田里爬不起來，鄰居傳來信兒，馮三千發瘋似地跑到現場把父親背了出來，用架子車推回了家。

　　這件事過后沒多久，馮三千就輟學去了深圳，“他和父親感情很好，決定去打工也可能也是心疼父親，覺得他太累了”。

　　2017年底，馮三千的父親因肝癌住院，他得知此事后，專程趕回老家照顧父親，直到第二年春天父親去世后，才返回深圳繼續打工。但這次去深圳后沒多久，馮三千就出了問題。

　　馮三千的表哥侯桂發曾與他一起在深圳打工，他告訴澎湃新聞，馮三千在父親去世后，經常獨自發呆，一次在工廠干活時發呆被主任訓斥，但馮三千十分反常地與主任吵了起來，并在事后主動提出辭職。

　　這事讓侯桂發感覺到不對勁，事后他與馮三千交談才得知，馮三千在父親去世后，腦海里時常會聽見農村喪事上的嗩吶聲，這是他發呆的主要原因，“我以為他是因為父親去世還沒緩過勁兒，就讓他在我那休息一陣，等情緒恢復了再重新找份工作?！?/p>

　　侯桂發沒想到，馮三千的情況越來越糟，除了發呆外，時常胡言亂語，甚至獨自跑出去好幾天都找不到人，家人無奈之下將他接回老家，后經診斷確診患有精神分裂癥。此后，他在漢中市一家精神病院住院治療，病情好轉后回家服藥恢復。

　　侯富春說，就在一家人以為馮三千病情穩定時，2019年初村里一名老人去世，喪事上的嗩吶聲再次刺激到馮三千，他開始在家胡言亂語又跪又拜，家人無奈之下于2月12日將其送去城固縣康寧精神病醫院治療，“沒想到，這一去竟會被崔某打死”。

　　實際上，崔某也有和馮三千相似的經歷。10月16日，他的母親告訴澎湃新聞，崔某17歲外出打工，沒多久精神就出現問題，經常嘴里喊著有人要害他?！八话l病就變成另一個人了，還拿一根手腕粗的棍子打得我頭破血流?！?/p>

　　事發醫院開辦不到兩年，已兩名病人非正常死亡

　　崔某的母親說，崔某從小懂事，知道關心人，嘴巴很甜，即便是現在，不發病的時候，他仍然是個說話討喜的人。自從他精神出現問題后，家人發現他有嚴重暴力傾向，因此始終寸步不離地跟著他，“但因為我家經濟困難，我們夫妻倆都要干活掙錢，后來經人介紹，決定把他送去康寧精神病醫院住院治療，原本就要出院了，沒想到他會在出院前一天把人打死了?！?/p>

　　實際上，病人住院期間非正常死亡在城固縣康寧醫院并不是第一次。2018年11月12日，在這家醫院開辦僅9個月時，就有一名病人在該院住院期間發生意外。

康寧精神病醫院。

　　據城固縣康寧精神病醫院工商信息顯示，該院于2018年2月11日注冊成立，注冊資金為90元，經營者為彭某。2019年5月20日，中國裁判文書網公布了一起有關康寧精神病醫院的生命權糾紛民事判決書。

　　判決書顯示，張某于2018年8月21日因精神病在康寧精神病醫院住院治療，后因病情反復發作于2018年11月10日再次入住該醫院，但住院僅兩天后，2018年11月12日晚8時30分，張某離開病房外出接水時摔倒在臺階上，后在送往城固縣醫院急救途中死亡。

　　張某的丈夫在事后將城固縣康寧精神病醫院起訴至城固縣人民法院，要求賠償死亡賠償金、喪葬費、精神撫慰金共計256113元。

　　城固縣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醫院管理疏漏、醫護人員責任欠缺，監護責任不當，導致張某無人照顧，自行到水房接水時突發疾病，在無人保護的情況下摔倒后頭部受傷，經搶救無效死亡，張某的死亡與被告診療過程有因果關系，但張某死亡系其自身疾病摔傷腦部而亡，其本人承擔主要責任，法院據此于2019年3月27日判決城固縣康寧精神病醫院賠償張某家屬51222.6元。

　　張某死亡不到一年后，城固縣康寧精神病醫院再次發生病人非正常死亡。針對此次馮三千在醫院內被患者毆打身亡一事，該院一名丁姓副院長回應澎湃新聞稱，事件目前已被公安機關立案調查，“一切以公安最終調查結果為準”。

　　對于事發經過，馮三千究竟如何被崔某暴力毆打致死，上述丁姓副院長稱，自己并未查看過監控錄像，對事發經過不知情，“至于醫院90元注冊資金是否合規，我現在不便回答?！?/p>

　　10月16日，城固縣公安局政工科相關負責人向澎湃新聞表示，目前警方已對該案立案偵察，具體案情尚不便透露。

　　澎湃新聞記者 陳雷柱